凌鹤眠没再说话,只是摩挲着粗糙的布袋表面,感受着里面小生命轻微的撞击。他很久,没收到过这样……笨拙又真诚的“礼物”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渐渐发觉,和龙娶莹呆在一起,有种诡异的放松。?府里上下,包括他父亲,见到他总是一副欲言又止、小心翼翼的模样,要么避而不谈那场惨剧,要么反复强调“非你之过,莫要再苛责自身”。唯有她,该吃吃该喝喝,在他面前翘着腿,咔嚓咔嚓地嗑瓜子,声音清脆,仿佛他背上那十万冤魂的重量,跟她面前那堆瓜子壳没什么两样。

        有一次,竟是他自己没忍住,对着窗外沉沉的夜色,喃喃低语,像是说给自己听,又像是说给那些亡魂听:“十万冤魂还未眠,他们的家人,还在等着他们回去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这时正嗑瓜子的龙娶莹,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,扒上窗口,把凌鹤眠还吓了一跳,随口接道:“那就以后多救人呗,救一个算一个,救两个算一双。你身居高位,手握权柄,以后能救的人,绝对能超过十万!光在这儿唉声叹气有屁用?能让他们活过来还是咋的?”说完,还把自个儿磕好的那一堆带着她唾沫星子的瓜子仁,极其自然地往他面前送了送。“喏,吃点?”

        凌鹤眠当然没吃。但这股子混不吝的、完全不同于他人小心翼翼安慰的野路子劲头,奇异地没有让他感到被冒犯,反而像一阵不讲章法的狂风,吹散了些许凝聚不散的阴郁死气,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带着刺痛感的……轻松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心情郁结时,她会扯着嗓子,给他唱土匪窝里学来的、词儿庸俗不堪、调子七拐八绕,却充满了原始生命力和黑色幽默的野调,把他那几个躲在暗处的护卫听得嘴角抽搐,面面相觑。她还会从热闹的街市回来,顺手塞给他一串红艳艳、与她那丰硕体型和过往经历极不相符的糖葫芦。前期他统统冷着脸拒绝,后来,竟也偶尔会在她亮晶晶的、带着点无赖期盼的眼神注视下,接过那串甜腻的果子,勉强咬上一口,那过分的甜味似乎能暂时压住心底的苦涩。

        最出格的一次,是她大半夜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,不管不顾地把他从堆满公文的书房里拽出来,硬拉着他爬上荒无人烟的后山山顶。?凌鹤眠忍着被她微凉手指触碰时,手臂传来的、带着一丝莫名战栗的异样感,耐性快要告罄,语气已带薄怒时,她却忽然停下脚步,指着被繁星铺满的、墨蓝色的天幕:“抬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刹那间,漫野星空,银河倒泻,浩瀚无垠的宇宙仿佛近在咫尺,沉默地展示着自身的辽阔与永恒。他常年困于案牍、算计与血腥的梦魇,已许久未曾看过这样纯粹而壮丽的景色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忘不掉。”他望着星空,声音沙哑干涩,那些冲天的火光、堆积如山的尸体、绝望的哭嚎,依旧历历在目。

        身旁的女人却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儿扯来的草茎,含糊地嗤笑一声:“忘掉?那才最糟。记得,才能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,才知道以后该找谁报仇,该护着谁不再受那份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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